聽打字聲‧憶父子緣︱陶大宇難忘父親最後一面:老竇,我冇失禮你!
更新時間:12:15 2024-06-15
發佈時間:12:15 2024-06-15

錯過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情,遺憾,不是告訴我們有多錯有多不好;遺憾是提醒我們可以做得更加好,且行且珍惜。

陶大宇,在還是懵懵懂懂、少年不識愁滋味之時,得到人生最大的遺憾,陶爸爸踏上天國的階梯,因癌症溘然而逝,父子情緣,僅18年。

陶爸爸未能陪伴與見證陶大宇一飛衝天成大器,縱使贏得數不清的讚美與掌聲,始終還是陶爸爸的掌聲,對陶大宇來說,才是最動人。

猶幸,在上天巧妙的安排下,陶爸爸在告別塵世前,聽到陶大宇說了一番最動人的話,讓陶爸爸在痛苦及擔憂中,安然釋懷,了無牽掛的走到人生的終章。

父親節前夕,陶大宇以僅存的一張父子合照,訴說父子間充滿淚與笑的難忘點滴。

「係遺憾,點解唔可以畀老竇喺電視機睇到我?見到個仔喺幕前做戲,相信佢會幾開心!點解冇機會同老竇去旅行、畀佢享受吓?」陶大宇說。

陶爸爸,名為陶大偉,語文水平超高,精通中英雙語,昔日是負責《讀者文摘》翻譯中文版的文案工作。1982年的暑假,正在做暑期工的陶大宇只是18歲,打算報讀無綫藝員訓練班時,陶爸爸確診患癌。有一天,陶大宇心血來潮,送信給留醫中的陶爸爸,怎料是生離死別的場面,送陶爸爸最後一程。

「我覺得個天好得意,唔知係咪刻意安排,令到我可以見到老竇最後一面。當時我係做暑期工,有一日食完飯『吞POP』,突然醒起,老竇話我得閒就去尖沙咀開佢個私人信箱,如果有信就拎去醫院畀佢,其實當時佢嘅情況已經好差。當日我見到有信,就拎去醫院。」

「好似拍戲咁,一去到醫院,一推開門,就見到媽媽捉住老竇隻手喊,老竇唞氣好辛苦,好急促,我係睇住佢慢慢咁走。喺佢臨走前,我喺佢耳邊講:『老竇,你放心走,我一定會用盡我能力去照顧媽媽。』我覺得好似上天安排咗一個責任同任務畀我,咁多兄弟姐妹,只係得我一個,見到老竇最後一面,好似一場宿命。」

陶大宇握着陶爸爸的手,目送他走過人生的終章,此情此景,至今歷歷在目。上天還給他一個試煉,就是同一天內,早上陶爸爸出殯,下午陶大宇一身素服接受訓練班面試。父親離逝三個月後,姐姐因不堪抑鬱症的折磨而輕生,對於當時只有18歲的陶大宇,百般滋味。

「送老竇最後一程要上山,上完山,下午就要去浸會(現為香港浸會大學)考藝訓班。去考時,我仲係一身白衫白褲白鞋,當時細個戇居居,唔識得去換番套衫先至去。我好記得,工作人員叫我企喺個T字位,我行到去,拎住個劇本亂咁噏,因為當時都冇心機。三個月後輪到我家姐,當年冇抑鬱症嗰類嘅資訊,冇得到好好嘅治療,唔係話身邊人唔錫佢,而係唔知道點去處理。」

陶大宇投考藝訓班,本來一心想子女們安穩地打寫字樓工的陶爸爸,卻沒有極力反對,還代筆填寫報名表,也許當時他得知患癌,不知剩下幾許時日,希望在最後的時光,替兒子爭取機會,字字盡寄盼望與情義。

「老竇係好有學識嘅讀書人,佢手字係好靚,所謂『見字如見人』,以前去見工,係先睇你寫嘅求職信,如果手字污浬馬查,老闆睇到都唔想請啦!我手字唔靚,係老竇幫我填訓練班表格。老竇知我讀唔到書,勉強冇幸福,同埋佢知道有癌症後,都冇乜心機去理我哋。當時我乜都唔識,諗嘢好單純,資訊又唔發達,聽到老竇有病,只會覺得:『有病就去醫囉!』唔同依家,聽到傷風咳都會驚會去注意。只係估唔到,由老竇發現有癌症,直到離開呢個世界,全程只係大約五個多月。」

在陶大宇心目中,陶爸爸既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學者,也是很有威嚴但開明的父親:讀書有時,玩樂有時,教育佻皮愛動的陶大宇,時放時收,更是笑料百出,完全可以列入「激死老竇」系列。陶大宇至今難忘和父親的「星期Two對話」,每次提起,不禁哈哈大笑。

「老竇好犀利,喺我心目中係一個學者,知識水平好高,好有威嚴,但佢唔會打你,佢嘅氣場,令我哋肅然起敬。老竇打幾份工好忙,好少同我哋傾偈,只係陪吓做功課,一齊睇吓電視。一見我哋睇電視聽溫拿樂隊唱歌,佢就會鬧話要轉台!佢唔係憎溫拿,而係佢覺得做咩要睇中文台?睇明珠台學英文啦!佢話:『我唔係唔畀你哋睇電視,睇英文台啦!』」

「記得當時讀完中一、中二,我連星期一至星期日嘅英文都唔識!你話老竇㷫唔㷫吖?供書教學,咁都唔識,畀你都㷫啦!點解穿煲老竇會知?因為平時老竇叫我攞幾本《讀者文摘》畀同學睇,有次我話想攞『星期Two』嗰期,老竇聽到火都嚟:『Tuesday就Tuesday啦!乜嘢星期Two啫?』跟住反問星期三嘅英文係乜?我答星期Three囉!㷫到我老竇當我係電腦咁重頭boot一次,成日mon住我問我英文。」

「當時我只係識玩,覺得僅僅合格,升到班就得。老竇又唔至於唔畀玩,佢見我成日出去打籃球,都只係話做好功課先至玩。當時生活困難,老竇一個人養成頭家,生活壓力好大,除咗做《讀者文摘》,仲要做兼職,又要睇住我同阿哥,如果得我一粒仔,我仲可以『星期Two』?諗起都幾好笑,真係激死我老竇!」

雖然陶爸爸要為口奔馳,但總會爭取和子女們共享天倫的時光,打字機的聲音,是陶大宇至今難忘:「同老竇相處嘅畫面,就算我依家攞埋綠悠卡,都一樣記得。」

「老竇最多係假日帶我哋去飲茶,因為佢星期一至五唔得閒,最記得係每晚老竇打字嘅聲音,瞓住覺聽住打字機『嗒嘞嗒嘞』嘅聲,我係咁樣聽大。有時凌晨我去洗手間,老竇咁啱打剩最後一個英文字,就叫我過嚟打埋最後一個字母,『嗒』一聲打完,佢就好開心咁笑。呢一刻,我仲記得。」

「有時老竇都會同我玩,例如去街飲茶,明明拖住我,但突然間唔見咗人,原來老竇同阿媽匿埋柱後嚟嚇我,等我喊到最勁嘅時,就撲返出嚟。」

「好記得有一次,係我求咗好耐,老竇先至肯買套玩具火車畀我。我同阿哥又拆又砌,點知架火車失靈,唔識得『嗚嗚』聲響,老竇整極都整唔到,赤腳踩爛。佢嬲在點解玩到咁,個家已經唔夠錢使,仲拎錢出嚟買火車畀你哋,玩一日都冇,就搞軭晒!」

潔身自愛,回饋社會,是陶爸爸對子女最大的期盼。一些生活上的小習慣,甚至做人的態度,陶爸爸的忠告與身教,也影響陶大宇至今。

「老竇成日話,唔好學壞,唔好吸毒,要讀好啲書,有好多嘢都唔需要刻意去教,例如責任感。雖然我讀唔到書成日掛住玩,但由幼稚園到中學,我從來未試過走堂,我寧願上堂瞓,都唔會走堂。」

「老竇話做人要有手尾,例如攞剪甲鉗用,老竇會問:『點解你識去某個位攞剪甲鉗?就係因為要有手尾。』影響到我依家,幾攰都好,都要將啲嘢放返去原位。」

「喺老竇身上,係有啲啟蒙。佢買咗對皮鞋,唔捨得即刻着,話去飲或過年先着,結果對鞋,係到佢走時,都冇着過,最後係燒埋畀佢。所以我覺得,一日你唔去食,唔去用,嗰樣嘢始終唔係屬於你。」

陶爸爸對子女嚴厲,但對陶媽媽盡是體貼,不言不語也可以溫柔。自結婚以來,陶媽媽只是專心照顧子女,不用工作,錢包永遠滿滿,陶爸爸總會自動補給。夫妻緣盡,照顧陶媽媽的責任,落在陶大宇及哥哥身上。

現年94歲的陶媽媽從未做過獨居老人,一直是和兒子同一屋簷下。要照顧老友記,是一門學問,要有相當的理解和寬容,陶大宇直言,從未想過安排媽媽入住護老院,尤其媽媽一天比一天的老,他只想好好珍惜相處的時光,盡最大的努力,給媽媽享受快樂無憂的晚年。

「我好感謝哥哥,我初入行時,係住哥哥屋企,月薪都係得2千幾,後來我有咗成績,搵到錢有能力,就由我接棒照顧媽媽,唔係哥哥放棄,而係點都應該輪到我!同媽媽一齊住咁多年,已經成為習慣。媽媽後生時可以去打麻雀、去旅行、去飲茶,依家佢啲朋友走晒,自己又打唔到麻雀,去唔到旅行,佢都辛苦。」

「我最感恩,係媽媽依家行得食得瞓得,雖然眼又矇耳又聾,畢竟都九十幾歲,你仲想要佢點?佢變咗細路女咁,有時狀態好就笑吓,唔好就會忟。有時同佢一齊睇電視,問佢今晚食菜芯定椰菜,佢睇住電視冇反應,聽唔到你講乜。我唔會勉強,但會好唔開心,好唔安樂,因為嗰吓真係話我聽:『阿媽真係老。』」

「照顧媽媽嘅同時,我都係不斷學習。依家我會由得佢發脾氣或拒絕我,我想佢舒服。唔想食,好,唔好食,唔鍾意做,就唔好做。媽媽成日都話多謝我哋,否則一早走咗,佢又會話:『我夠㗎嘞!成日麻煩到你哋!我都唔知點解自己咁長命嘅?』初時聽到我會忟,你講乜嘢呀?依家我由佢講,佢講完自己舒服就得。佢喜歡食隔夜餸,我唔喺屋企,佢會將條蒸魚分三餐食,老人家就係咁。趁佢唔知時扔晒隔夜餸,因為畀佢見到你扔,佢又唔開心。」

「身邊好多朋友都叫我送媽媽去護老院,話有卡啦OK唱、又有人氣、食飯又定時、又有人睇住,但係我知我媽性格,佢唔鍾意,呢幾十年嚟習慣咗一個人,反而叫佢去學嘢仲皺晒眉頭,要喺咁有人氣嘅環境生活,仲唔習慣,加上我自細都同佢一齊住,就算同一間屋,都會畀空間,你有你,我有我,起碼我都可以睇到佢,佢都會開心。」

「我相信有啲年青人對老人家冇乜耐性,但我覺得點都要儘量包容,老土講句,就算將來燒飛機大炮都冇用,生前孝順先至有用。咁辛苦生你出嚟,最後日子反而唔理佢?」

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是時間錯了,即使陶大宇想好好的向陶爸爸報答盡孝,苦無機會,也就是這個遺憾,令他對媽媽更悉心照顧,延續陶爸爸的愛,守着跟陶爸爸的承諾,填補遺憾。如果真的有平行時空,有一天再見陶爸爸,陶大宇會跟他說什麼?

「可以再見嘅話,我會畀老竇多啲享受,因為佢真係辛苦咗幾十年,佢喺我心目中,係從來未享受過。如果見到老竇,我會同佢講:咁耐冇見,希望認得我啦!希望見到成長嘅我,畀返一啲安慰你!你個仔都唔曳㗎!雖然讀唔到書,但係以做仔嘅角色,係做足咗㗎嘞!我冇令你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