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載具要嗎?」
剛到台灣的第一個月,我在便利商店買早餐。收銀台的店員笑着問:「載具要嗎?」我愣了一下,掌心裡的零錢滑落,滾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那短短的空隙,彷彿整間店都靜了下來。我才知道,原來陌生,也會有聲音。語言,原來是一道溫柔的界線。它不會拒絕你,卻總在不經意間提醒著:你還不是這裡的人。
搬到花蓮後,我第一次感受到「慢」。電梯裡的阿姨會主動幫我按樓層;鄰居的張伯伯,怕我取水不便,常在門口放下一桶清澈的泉水。
起初我推拒,他只是笑笑,轉身離去。從此,我只要把空桶還到他家門口,黃昏時,那一桶水便會靜靜地等我。這份不言的溫情,讓我明白:歸屬感,不是憑空而來,而是彼此給予的。
偶爾,我會想念香港。於是端起一碗臘味飯,點一杯鹹檸七,或在街角買一份雞蛋仔。
那香氣氤氳的瞬間,父母的身影總會浮現。原來,愛上一座新島嶼的同時,我仍在這些味道裡,與最初的家人緊緊相連。
那時,我拿的是旅遊簽證。每三個月,就得再跑一趟移民署。等待時,我緊握著那幾張紙,像是暫時的船票。表格上問:姓名、出生地、停留期限。每一欄都像是在提醒我:這裡的日子,是被劃定邊界的。但也正是在這些邊界裡,我在市場的笑聲裡聽見熟悉的回音;在海風吹拂的午後嗅到舊日的鹹味。這些微小的溫熱,一次次,把我留下。
夜裡,我常走上頂樓,看海。黑暗裡的浪聲,是台灣的太平洋,也像香港西貢的海岸。
那聲音緩緩拍打,帶着鹹味與安慰,提醒我:歸屬感,不在地圖上,而在心裡仍能聽見浪聲的地方。
風很輕,卻把眼眶吹得微熱。我忽然明白,海不曾問我從哪裡來,它只是一次次地拍打,好像在說:無論你在哪裡,都還有人,和你一起望着同一片海。
十年後,我終於在這座島嶼安下身分。但我也更明白了:歸屬感從來不是一紙證件,而是一次次真誠的靠近與回應。
所以,當有人問我:「你是哪裡人?」
我微笑着說:「我是學著與這片土地共呼吸的人。」
我們的足跡,也許會被浪潮暫時抹去。但總有一天,當有人在另一岸拾起這只漂流瓶時,會知道:浪潮從未將我們真正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