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回憶 │ 楊立門

廣州,這個中國最早對外開放,今天位居國家一線的繁華城市,是我在幼年時期一個視為畏途的地方。

高鐵開了新路線,重回市中心天河區的廣州東站。

我父親生於一個知識分子之家,有點祖業,「成分」已經不好,還寫過一些反對共產主義的文章。解放後他自忖在大陸再待不下去,隻身偷渡來港,幸而幾年後媽媽和兩個姐姐拿到出境許可,這才有了我。我唸小學時正值文革高峰期,廣州的祖父母生活艱難,又不時被紅衛兵騷擾。爸爸無法回家見雙親,唯有差遣媽和我定時回去探望,順道捎些食油和衣物等生活物資回去,後來爺爺病重,又要給他帶藥物。祖父母相繼病逝,我作為長子嫡孫也要回去送殯,擔幡買水。

我當時對廣州的厭惡,是從入境口岸開始的。因為父親的背景,媽媽每次回去也要被公安帶走問話,當時的說法是「入黑房」,年紀小小的我便要獨自在一個陌生和不友善的處所等候,那種恐慌永遠烙在我的記憶裏。到達祖父家通常已是晚上,街上沒街燈,走路靠手電筒,所以廣州給我的第一個印象,就是暗,暗得叫人心寒。接我們車的親戚第一件事就是帶我和媽去只有一盞燈泡照明的派出所,因為每名非居民都要登記,俗稱「報戶口」,便可以領些糧票來購買配給品,如米和肉類等。我記得當時吃的米飯是帶灰色、像沙子般。加上當時廣州夏天濕熱,冬天苦寒,有幾次我病倒了,特別辛苦,所以廣州給我的印象,真是糟透了。

這樣的一個廣州,不出廿年之後便像內地其他地方一樣,乘着改革開放的大潮而復甦起來。我和爸爸在一九七九年回去時,已能親身目睹經濟改革給人民帶來的巨大改變。幾個表哥開始做點小生意,當起「個體戶」來,雖不是發了財,但生活總算有了奔頭,言談間也能感受到他們的熱誠和樂觀。爸爸嘗試向廣州政府領回老宅的房產證,竟然獲批,教他十分意外,這也是他在晚年對中共政府改觀的一個主因。爸爸把舊宅的業權分派給了幾房親戚,那個小區後來發展成為繁盛的商業街,樓價水漲船高,那幾位親戚從此生活無憂,對我們一家人感念至今。

自從港穗直通車服務取銷之後,一直沒回去廣州,因為去高鐵停靠的廣州南站遠在番禺。但疫後通關,高鐵開了新路線,重回市中心天河區的廣州東站,所以上周去了一趟,探望母親那邊的親戚。除夕前的節日氣氛已經很濃,一身時尚的年輕人連群結隊,不少穿上了cosplay和漢服,為市面添上了朝氣,晚上十時過後大街上人流還未散去。我曾經想重回祖父的舊宅看一看,但已忘記了地址,心中若有所失。舊事已去如逝水,還是前面的風景美麗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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