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哲學大師卡繆在《西西弗斯的神話》中,透過希臘神話描繪了這樣一幅圖景,一個人由於被諸神懲罰,必須永遠將巨石推上山頂,而每次到達頂峰後,石頭又會滾落。這看似無意義的循環,在卡繆筆下卻成為人類處境的終極隱喻。我們存在於一個沒有上帝、沒有終極意義的宇宙中,依然堅持生活。這種堅持本身,構成了對荒謬最徹底的反抗。
卡繆所提出的「荒誕主義」思維,至今依然震撼人心,其價值在於提醒我們所不斷尋求生命意義的過程,實際上要與宇宙的冷漠回應形成強烈對比,這種矛盾狀態就是荒謬。而荒謬正是誕生於人類理性對意義的渴求,當我們追問為甚麼,世界只能回答不為甚麼。於是這種斷裂產生了對於自身存在的焦慮,我們既無法接受無意義,也無法創造出客觀的意義。
卡繆的解決方案頗帶着濃厚的當代性,明知無意義卻終需投入生活,就像西西弗斯在下山時意識到自己的荒謬處境,依然選擇再次推動巨石。
饒富興味的是,兩千五百年前,佛陀在菩提樹下竟早已照見相似的洞見。當他解構了所有實存的幻象,揭示出「諸行無常」的空性本質時,面對的同樣是一個終極意義被抽離的世界。但佛陀的空性哲學則走得更遠,空性並不意味着事物不存在,而是指事物的本質並不固有,它們是因緣和合而生,隨着條件的改變而變化。透過觀察事物的無常性,理解到生命中的苦與快樂都是暫時的,最終才能夠超越對存在的執着。
某種程度上可以說,當今的我們生活在雙重荒謬中,除了世間宇宙的荒謬本質,科技的進步雖創造了前所未有的物質豐富,但另一方面,構建在虛擬世界的種種便利,反使虛無感如此強烈。
也許最終的智慧在於,像卡繆一樣清醒地認識荒謬,像佛陀一樣平等地看待荒謬。當我們不再與荒謬對抗,也不再被荒謬定義時,那顆不斷滾落的巨石,將化現為一朵寧靜綻放的蓮花。
釋迦牟尼佛成道浮雕,犍陀羅貴霜王朝3世紀,美國華盛頓弗利爾美術館。
《西西弗斯的神話》,卡繆,194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