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為他記得，才值得；而是因為我愛他，所以，一切都值得。
這個暑假，我帶孩子一起來到韓國旅行。很多人問我：「為甚麼要帶這麼小的孩子出國？機票那麼貴，行李那麼多，孩子也不會記得吧？這樣帶出門，不累嗎？」
我沒有急着回答。因為我知道，就算他將來不記得，也沒關係。我會記得。
我會記得他看《亂打秀》時睜大的眼睛，記得他在清溪川踩水時放聲大笑的模樣，也記得他在我懷裏睡着的重量。
那一夜，我一路從弘大走回民宿。風輕輕吹着他微張的嘴角，髮絲貼在我濕熱的頸窩上，像某種貼身的秘密。不是因為他會記得，才值得。是因為我願意記得，所以值得。有人說，帶小小孩出門是一場災難。行李像要搬家，行程永遠趕不上情緒。哭鬧、睡不飽、吃不下，整趟旅程像跑了幾場馬拉松。但真正的挑戰，常常還沒開始，媽媽的力氣，就已經用完。
孩子不肯穿衣、不肯刷牙，連挑雙襪子都能拖上二十分鐘。你一邊哄他開心，一邊收拾背包、補換備品，還要記得他最愛的那個黃色玩偶。
有時，一手媽媽包、一手推車，還得空出手抓着鞋子，同時牽着不肯配合的孩子，嘴裏還不忘說：「我們快遲到了喔！」
他如果鬧脾氣不肯穿鞋，你只好先抱着他出門。鞋穿到一半，他又說想尿尿，只能邊跑邊抱着他找廁所。光是出個門，就像提前過完一整天。但我始終相信，旅程不必等孩子記得，才算數。我記得，就已足夠。
我記得他一歲多，第一次搭飛機去看外婆。雖是初見，卻像早已認得似地撲進她懷裏。我記得他學會走路那年，我們一起在日本小巷追貓咪，笑聲在石板路上跳躍。我記得他在合掌村，老愛鑽進雪牆的縫隙，還硬要我背着他打雪仗。
他不記得，沒關係，我會記得。因為在他學會叫出「媽媽」之前，我早就是他整個宇宙了。
我們總以為，孩子會一直需要我們，像現在這樣，牽着我們的手，不肯放開。但其實，是我們在不知不覺中，一步步退居他生命的邊緣。
所以啊，當他還願意黏着你、纏着你、說「媽媽陪我」的時候，請放下手機，也放下那句「好累」。
因為那不是負擔，那是恩典。是你還在他世界裏，有名字、有位置、有重量的證明。孩子不會永遠黏着你。總有一天，他會鬆開手，走得比你快，看得比你遠。而那一天，會比你想像中來得更早。
那一晚，在韓國的街頭，他在我懷裏熟睡。我一邊走，一邊望着他安穩的臉。車聲、人聲、城市的喧囂從我耳邊掠過，他細細的髮絲被風吹起，像一封還沒拆開的未來之信，寫着我們終將學會的放手。
他不知道，這一刻有多麼珍貴。他不會記得，這一夜，媽媽背着他，走過整條弘大的夜路。但我會記得。記得他身體微熱的重量，記得他睡在我懷裏，像安穩的宇宙中心。
我知道，有一天他可能會忘記。他會走進更多城市，過他自己的日子，作他自己的選擇。
但我希望，未來某一天，當他孤單、當他懷疑自己是否值得被愛時，他還記得這種感覺，曾經，有人這麼深地抱着他，走過世界。孩子，謝謝你還願意牽着我。
媽媽會一直陪着你，直到你鬆開手的那一天。然後我會學着轉身，學着目送，學着放你走，就像你曾經學着，一步步奔向我一樣。
我們總以為，孩子會一直需要我們，像現在這樣，牽着我們的手，不肯放開。但其實，是我們在不知不覺中，一步步退居他生命的邊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