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資訊爆炸的數字時代,我們的大腦被訓練得越來越善於「不覺」。手指滑過螢幕的瞬間,數十條資訊已悄然掠過;會議中一邊假裝聆聽一邊回覆郵件;家人交談時眼睛離不開手機通知—這種現代生活的常態,恰似佛教經典《大乘起信論》中「一念不覺而有無名」的當代寫照。這一概念穿越千年時空,在我們的數字化生活中獲得了令人不安的驗證。
「一念不覺」指向生命根本的無明狀態—那一瞬間的心念波動,使我們從本然的覺性中跌落,陷入分別對待的二元世界。而「無名」是由此產生的虛妄分別,如同迷霧遮蔽明月。古人面對的是對宇宙實相的無知,而現代人則陷入另一種「無名」:在資訊的汪洋中,我們對每一刻的真實體驗都變得無名無姓,將生活過成了一連串「不覺」的碎片。
據神經科學研究顯示,現代人平均注意力已從2000年的12秒降至如今的8秒—比金魚還短。我們的大腦正在被重新編碼,越來越難以持續專注於單一事物。我們以為自己在多元處理,實則只是掠過生活的表面。每一刻的注意力渙散,都是對當下實相的一次小型背離,累積成巨大的存在性空洞。
弔詭的是,在這個強調「覺醒」的時代,我們卻比任何時候都更難真正覺醒。社交媒體上充斥着「正念」「覺察」的標籤,而使用者卻在用這些標籤製造新的無明。我們分享冥想照片,卻在拍照時心不在焉;我們轉發覺醒的箴言,卻從不真正體會。這種「覺醒表演症候群」,正是「一念不覺」的當代表現。
科技巨頭深知「一念不覺」的商業價值。每一次推送通知、每一個自動播放、每一種無限滾動的設計,都在利用我們「不覺」的慣性。注意力經濟建立在人類集體「一念不覺」基礎上的剝削體系。我們越是無意識地滑動螢幕,就越成為這個體系中的數據點—失去姓名與尊嚴,只剩用戶畫像、行為模式消費傾向。
重獲覺知的契機,或許藏在接納我們的「不覺」之中。當我們發現自己又在無意識地滑動手機,那一刻的覺知,就是覺醒的開始。這種對「不覺」的覺知,比強求持續專注更人性化。它承認局限,卻不屈服於局限。
例如:在廚房裏,注意到自己又想着工作而忘了正在切菜;與孩子對話時,察覺手指不自覺地伸向手機而停下來;夜晚躺床上時,意識到自己在無意義地刷屏而反問此刻需要的是甚麼—這些微小的覺醒瞬間,正是對抗當代「無名」的行動。
重建覺知不需完全斷絕科技,而是要在使用中保持覺察,讓工具回歸工具的位置。每一次有意識地決定何時連接、何時斷開,都是對「一念不覺」的小型叛亂。
佛陀在菩提樹下的覺悟,是對無明的洞察。而今天我們的「菩提樹」,或許就藏在那台讓人上癮的手機、那部日常使用的電腦之中。覺醒的契機不在遠方,就在我們對待這些事物的方式中。
最終,「一念不覺而有無名」的當代啟示或許是:真正的覺醒,始於承認我們有多麼容易不覺。每一次重新覺知到自己的無意識,都是一次珍貴的覺醒機會。覺與不覺之間的擺動,不是缺陷,而是意識的韻律—認識到這一點,就是深刻的覺醒。
覺醒不是遠方的彼岸,而是當下的轉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