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二年,黎穎詩成立香港首個社區故事平台「城市日記」,記錄城市中普羅大眾的日常生活。

為城市寫日記 香港文化古蹟資源中心理事會主席 黎穎詩

更新時間:12:00 2025-06-29
發佈時間:12:00 2025-06-29

為城市作記錄的人,一般人會想到記者,黎穎詩的確當了十多年記者。負責規劃地政新聞的她,一直穩打穩紮「砌政策」,激辯政府規劃方向多年,發現政策爭拗往往忽略當地居民的聲音。

在二○一二年,決定將筆觸投向升斗小民,成立了香港首個社區故事平台「城市日記」,走去跟坪洲漁民出海打魚、到南涌看農民採收蓮子,記錄這個城市的日常生活。到二○二○年,擁有博士學位的她,擔任了「香港文化古蹟資源中心」理事會主席,進一步實踐提倡保育歷史和文化,提高大眾保育意識的使命。

黎穎詩的故事,要從一九九七年說起。在七月一日回歸的大日子,剛大學畢業的黎穎詩,是《波士頓環球報》亞洲分社的記者。初出茅廬的她,遇上世紀大事。她說:「當時辦公室(報社)在堅尼地城半山,房間很大,窗戶對着維多利亞港。我從窗戶是看到港督府、看到Chris Patten(彭定康)車隊離開去會展。當時心情戰戰兢兢,因為真是大場面、一件大事。到了記者會,全部是行內『阿哥阿姐』,不單是香港最犀利的記者,是全世界最犀利的記者都來了。」

這份外人稱羨的外媒工作,黎穎詩卻覺得缺乏挑戰,「當時的工作環境是很好,平時就在公司看報紙、做研究,遇上一些大事才幫手跑新聞。如果我快退休的話,這份工是很好做,但我剛大學畢業,就在這裏吃乳酪、三文治,我會成長不了。」她肯定地說:「做新聞就要跑新聞!」

在外媒工作了大半年,黎穎詩轉到《虎報》當政治記者。出入中環立法會,與議員、官員打交道,那是當年不少記者眼中的理想崗位,黎穎詩卻又不以為然,「做了半年政治記者,就發現自己不適合。那時常常要跟議員在立法會走廊『傾偈吹水』,我不擅長這些工作,我覺得『好口水』、『齋講』。」半年後,她轉到《南華早報》,主要負責規劃地政新聞,整天在政策文件打轉,黎終於找到覺得實在的工作。

 

黎穎詩(右三)與「城市日記」團隊到大嶼山水口村探訪。(受訪者提供)
黎穎詩(右三)與「城市日記」團隊到大嶼山水口村探訪。(受訪者提供)

 

香港文化古蹟資源中心還會舉辦文化承傳活動,包括為學生而設的大坑火龍紮作工作坊。(受訪者提供)
香港文化古蹟資源中心還會舉辦文化承傳活動,包括為學生而設的大坑火龍紮作工作坊。(受訪者提供)
黎穎詩(前排中)與「城市日記」團隊經常上山下海,走訪香港不同角落。圖為大嶼山水口村。(受訪者提供)
黎穎詩(前排中)與「城市日記」團隊經常上山下海,走訪香港不同角落。圖為大嶼山水口村。(受訪者提供)

 

保育爭議50年不變

期間,黎穎詩處理過「八萬五建屋計劃」、「領匯」(領展前身)上市、西九文化區和政府山規劃等等,當然還包括諸多建築物保育與否的報道,她更一度成為政府高層眼中的「麻煩記者」。儘管曾被官員關切,仍無阻她對報道的執着。

令黎穎詩態度動搖的,反而是一張舊報紙,「當我做保育報道時候,會翻查舊報紙,看到七十年代拆尖沙咀火車站(即鐘樓旁、現文化中心位置)的舊聞,發現當年爭拗的內容、拆與不拆的論據,與後來天星碼頭、皇后碼頭的內容是一樣的。」她憶述當時相當「忟憎」,「事件名稱、建築物名字可能不同,但爭論內容是差不多,原來這麼多年,『拗來拗去』都是那些東西。」

除了爭拗內容「五十年不變」,黎穎詩還發現政策辯論常常有盲點,「例如做記者時,討論中環街市應不應該拆,很多時候聚焦在建築物的建築價值,或者街市的社會價值。但很少提及在裏面工作、做生意的人。」她開始思考政策討論以外的出路,「不用hard news(嚴肅新聞)方式,會不會有一些柔軟的方法呢?」

在二○一二年,黎穎詩離開十多年的記者工作,成立本港首個以社區故事推動永續生活的非牟利組織「城市日記」。這個平台開宗明義要收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故事。

 

香港文化古蹟資源中心上月舉辦西營盤導賞活動,帶市民認識社區。 (受訪者提供)
香港文化古蹟資源中心上月舉辦西營盤導賞活動,帶市民認識社區。 (受訪者提供)

 

訪談漁民 追蹤農夫

緊接的十多年,「城市日記」的篇數和形式不斷成長,文章、照片、影片、書籍,記載着城市裏不起眼卻動人的日常故事。以往埋首政府文件、多與專家學者接觸的黎穎詩,變成凌晨三時跟隨坪洲漁民出海,討論香港填海問題;到北區的南涌,看都市農夫採收蓮子,再運到灣仔變成蓮蓉月餅的過程,探討鄉郊土地運用。「城市日記」還出版了一張《水口婆婆的山歌》DVD專輯,把大嶼山水口村婆婆的山歌記錄下來。

曾形容自己不擅與議員交際的黎穎詩,卻與很多受訪者成為好友。她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位坪洲漁民,「他每次都問我,為甚麼要訪問他,聽到這個疑問,記者本能會害怕他拒絕,但解釋原由後,他每次都肯受訪。因為他是一個漁民,從來沒有人會問一個漁民怎樣生活,從來沒有人覺得他們值得被認識。我後來思考,我們的社會往往在記述成功人士,採訪的都是商界、政界領袖,很少是普通市民。」

 

在大嶼山水口村試食村民煮的傳統食品、米漿製成的「瀨鑊邊」。(受訪者提供)
在大嶼山水口村試食村民煮的傳統食品、米漿製成的「瀨鑊邊」。(受訪者提供)

 

相較撰寫新聞報道,黎穎詩形容這個記述城市、繼而推動永續的方法較正面,也可以鼓勵努力中的人,讓他們知道他們並不孤單,「其實很多人很努力在做一些事情,讓城市變得更好。」方法改變,但結果有不一樣嗎?黎穎詩認為,近年市民對保育意識普遍提高,「如皇都戲院都能保育啦!」

後來,黎穎詩到香港大學攻讀博士學位,一七年畢業後加入非牟利保育團體「香港文化古蹟資源中心」,到了二○二○年成為理事會主席。該中心提倡保育歷史、文化、古蹟,並為學校、社區和市民提供保育活動。

今年香港文化古蹟資源中心獲康文署轄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辦事處」(非遺辦)資助,推行為期兩年的「非遺專車計劃」,專車展示內容涵蓋十三項非遺展品,包括客家丁燈、潮人盂蘭勝會的神馬紙紮及逐漸失傳的圍頭話唱禮聲帶等,專車會遊走於社區和學校。

認識非遺 關心弱勢

黎穎詩稱,這次是該中心第二次與非遺辦合作的「非遺專車計劃」,主要希望擴闊市民、遊客和學生眼界,知道甚麼是非遺,「原來有些東西很漂亮、手工好精緻。有些事情不了解時,可能會覺得很老土,當了解背後意義就會不一樣。」

黎舉例稱:「好像盂蘭,可能有人會說燒鬼王、燒大士王等是迷信。但當你認識到清明、重陽,我們會去拜祭去世的家人,盂蘭就是照顧沒有人拜祭的所謂『遊魂野鬼』;同時亦會派米去幫助有需要的人。了解盂蘭背後的意義,就會關心更多社會弱勢,包括沒有人關心的遊魂野鬼。」

對於保育非遺,黎穎詩認為「我們也要接受時代轉變,有些東西真的會慢慢消失。要想一件事不消失,必須將它與生活緊扣。」例如長衫工藝,衣服款式可能經常轉變,但我們要傳承做長衫的手工藝,「我們不能要求社會一成不變,要做的是怎樣在變的世界裏,讓好的東西可以留下來。」

 

香港文化古蹟資源中心經常舉辦不同的工作坊、講座等。圖為社區放映活動。
香港文化古蹟資源中心經常舉辦不同的工作坊、講座等。圖為社區放映活動。

 

散落社區的種子

「城市日記」由二○一二年成立起,負責記錄的團隊日漸壯大,近年更舉辦工作坊,帶領和指導有興趣的地區人士,記錄自己社區的故事。最新的專題是「香港社區烏龜地圖」,專題設計了讓大眾查閱和編輯的地圖,只要在公園、水池拍下並上載烏龜的照片,填報烏龜種類、數量等資料,待版主核實後,就會顯示在全港烏龜地圖上,讓大眾能探訪龜龜。

誠如黎穎詩所說,我們要學習的課題是怎樣在變的世界裏,讓好的事物留下來。即使社會不可能一成不變,但至少把周遭的美和善記錄下來,某時某地,讓翻閱日記的人,感受片刻人間溫暖,也是一樁美事。

 

擔任香港文化古蹟資源中心理事會主席五年,黎穎詩希望繼續推動本地文化保育,讓新一代接觸並傳承傳統文化。
擔任香港文化古蹟資源中心理事會主席五年,黎穎詩希望繼續推動本地文化保育,讓新一代接觸並傳承傳統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