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隨着年月成長，某些事某些人，總會漸漸被淡忘。

但要去到失憶的階段，可能就是另一個領域和階段。可有想過，一個人的回憶究竟儲存在甚麼地方，消失與遺忘了的記憶，又去了哪裹？

絕大多數人認識彭秀慧，應該都是從舞台劇《29+1》開始，這個劇不知重演了多少次，後續的還有《再見不再見》、《月球下的人》及《Tiffany》等幾套獨腳戲。

「其實這幾套劇，都是我自己的心路歷程，每隔一段的時間就把自己的經歷和所思所想演出來。」
時隔十年，終於有最新的一套舞台劇《失憶【諒解】備忘鹿》，時間和年齡，也從29+1去到49+1，以彭秀慧自己的說法，是從:「 自己選擇裸辭去嘗試其他事領略人生，變到被世間遺忘放棄，發現原來自己已經不被人需要，甚至開始發現，原來不止是其他人漸漸忘記你，就連自己都開始對身邊的人和事失憶。」

彭秀慧說當初構思這個舞台劇的故事時，正是因為母親離世前記憶慢慢流失，讓她很想知道，究竟消失的記憶，會去了那個哪方？

「我當時生出了一個幻想，腦內的記憶慢慢離開大腦，最後聚集在一起蛻變成頭上一隻鹿角，這個鹿角其實就是記憶體，就當作是USB。」

「劇名備忘『錄』，我當時一直看着這個字，慢慢地我真的看到一隻『鹿』走過。」

劇名《失憶【諒解】備忘鹿》的英文名，甚至是《Oh Deer…》，都真係講隻鹿。

從「獨」腳戲到「鹿」角戲，都是有關「記憶」的故事。

失憶與忘懷

為甚麼十多年後會再做獨腳戲呢?

「我從來都沒有忘記舞台劇這回事，從來沒有放下過獨腳戲，這十多年經歷了很多不同的東西。其實一直都想做，但每一次做獨腳戲都要把整副心機都放進去，虛耗的心力很大，可以說是直到現在才找到適當的時機，手頭上沒有其他工作，又預約到劇院，所以就決定做。」

失憶、諒解和備忘鹿，都是關於腦袋記憶的事情。

「其實我現在這個年紀，很喜歡講舊時的東西，跟朋友說起以前很興奮，因為那是我們專屬的回憶。第二就是發覺記憶有錯漏、第三就是完全忘記身邊的人和事，我試過上個月同一個人連續對着三個星期一起工作，之後突然就忘記了他的名字，親身經歷。」

然而那件事不一定是衰老，而是腦袋的運作本來就是這麼奇怪。

「一些久遠的事情又記得非常清楚。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媽媽的經歷，早幾年媽媽開始在人生最後一階段時，出現認知障礙的情況，直到腦退化，基本上是很難跟她溝通，簡單來說就是會忘記很多事情，最極致可能是連我是誰都不知道，站在她臉前都看不到你是誰。」

當母親真正離開之後，處理她剩下來的物件時，才發現那些真正的回憶。

「很多時候人在面對面的時候，有甚麼事情都不會說出來，可能大家心裏面都有一些糾結、誤解或者不包容，一些事情隨着歲月忘記，但卻埋藏着更深層的執着，到最後已經沒有機會去解這個結了。」

面對失憶，會害怕自己也會忘記一切嗎？

「我只能很理性地說不害怕，真的想像不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會是怎樣的情況，這種事不是我能控制的，但我會好奇想知道，究竟我會記得甚麼？會忘記甚麼？最後要的是我最後會記得甚麼，因為我看媽媽的最後時刻，肯定我是存在於她的記憶裏面，因為她看到我有反應，這個應該不是她選的，是她的心去選擇。」

諒解與失落

人生需要諒解，既是原諒人，也是要讓他人原諒自己。

「一個人有甚麼需要被原諒的呢？人越大價值觀越牢固、越執着，我見到過很多人因為一些執着，令一些心結永遠解不開。諒解這回事，是要你去到有一個位，有空間去明白事件背後的原因和動機時，才有資格諒解。」

在彭秀慧的故事中，一切都要鼓起勇氣才能解決。

不論是劇中或是真正的人生，最害怕的可能是不再被需要。

「你差不多50歲被裁員，不是因為你的能力，是因為你已經不被需要，可以被取代，這是無可奈何的一回事。現實中我真的有朋友，因為經濟環境被裁員、公司倒閉、失業要轉行，原來對他們的打擊是這麼大，因為在工作上他們付出了很多，努力認真去做，最後原來不需要你了，那個創傷是比失戀大一百萬倍。」

這種打擊，正正是49+1的人最害怕的。

孤獨與緣份

一個人站在台上，一定會有孤單感，從《29+1》開始她已經覺得loneliness是獨腳戲不變的主題。

「如果我現在有幸福家庭生了三個小朋友，每天開直播告訴大家很開心今天怎樣準備蛋糕幫我女兒開派對，我就做不到獨腳戲，一切都不一樣。」

如果可以選擇平行時空，你會不會有可能選另一條路？

「不會，因為我不覺得人生中有任何東西是做錯了，我沒有後悔做任何事或沒有做任何事，至少我所做的決定都是我心目中最好的決定。」

覺得自己的人生幸運嗎？

「應該說要懂得感恩，幸運與不幸運，都是自己的一個想法，例如孤獨這回事，有人覺得是不幸，但其實不一定，有時候能夠過孤獨的時間，也是一種幸福。」

一個人在世上，總會有孤獨寂寞的時候，更何況只剩一個人了，難道不會渴望愛情和陪伴身邊的另一半嗎？

「現在是保持單身，但這並不是我的選擇，緣份是無法理解的。有些朋友可能比較進取，為了愛情這回事，會上交友程式認識人去創造約會，我真的見證過朋友成功懷孕生小朋友組織家庭，但我做不到，不是因為抗拒愛情和家庭，或者我太相信上天會給我的東西就一定會自自然的出現。」

彭秀慧笑說，因為自己做獨腳戲，後來又當導演，因此讓很多男人覺得自己太獨立。

「做獨腳戲和導演，確實是給人一些錯覺，覺得我很獨立也嚮往獨立，或者是不需要其他人或伴侶，我不是這樣的，真的很熟悉的朋友，會知道我絕對有很多很需要依賴人和軟弱的時候。」

四個葬禮一台戲

彭秀慧不諱言，過去這兩年經歷了好幾次的死別，甚至打趣說已經成了一個十分熟悉殯葬儀式和處理過程的人。

「這兩年我經歷了多次離別，簡直是一個已經熟悉喪禮程序到不得了的人，前前後後辦了四次葬禮，有兩個是家人﹙2022年母親離世後一個月，多年沒有聯絡的家姐也離世﹚、兩個是朋友，所以有很多感受，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歷練，更加睇到死亡和活着的價值」

「這是人生必經的，我不怕死，可能會怕病痛多一點，由此我會想究竟人是為了甚麼而生？究竟做人有甚麼價值？。已經不是30歲了，是應該有一種安穩的生活和方向嗎？通常有家庭的人比較容易，一切都是為了建構家庭，希望小朋友可以健康快樂成長，為他們鋪一條好路等等，但我就只得一個人，究竟要為甚麼努力？」

踏上舞台要尋找的，正是這樣的一個答案。

「人生似乎要開始倒數了，才發現原來很多事都未處理好，整理回憶的過程中，亦是慢慢解開人生中的心結。」

彭秀慧甚至有想過自己的葬禮，要請好友容祖兒講悼辭。

「我叫她一定要為我講悼辭，因為我最後一定會彈起身衝出來話佢講錯說話！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