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佈時間:12:30 2025-12-07
坐落吉薩金字塔區、號稱全球最大單一文明主題的「大埃及博物館」(Grand Egyptian Museum),終於在十一月正式開幕,館內有逾十萬件珍藏,包括完整圖坦卡門陪葬品首度成套亮相,標誌着開羅終於為古埃及文明,建起一座與其身份相稱的「國家客廳」。
埃及前古文物部長率先趁博物館剪綵之際,拋出一張由埃及官方列出的「頭號通緝名單」,鎖定歐洲多國交還從埃及所掠奪的三大國寶。他強調埃及如今已具備世界級保育與展示文物能力,過去以「條件不足」為藉口扣留文物的理據已不再。
然而,要把散落歐洲的傳世國寶請「回家」殊不容易,歐洲的博物館以殖民年代法例為擋箭牌,繼續以拖字訣應對追討。今次大埃及博物館開幕,正是對埃及外交實力的一場考驗。


作為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的古埃及,源於尼羅河流域,歷史可追溯至七千多年前。由公元前三千年前後統一王朝形成開始,法老制度、宗教信仰、建築與藝術逐步建立。對現代人而言,金字塔、木乃伊、象形文字都是充滿神秘色彩,加上影視作品的加持,令人對古埃及這個國度充滿好奇。
大埃及博物館自九十年代開始拍板興建、二○○二年奠基、二○○五年動工,捲起全世界期待心情,原本以為可以在二○二○年開幕,卻撞上疫情、旅遊市道反覆而錯失時機,在再三改期後,終於揭開面紗。
矗立吉薩金字塔旁,這所全球規模最大的「單一文明」主題考古博物館,於今年十一月一日,由埃及總統塞西(Abdel Fattah El-Sisi)在一眾外國元首、皇室成員見證下,為這座造價折合超過七十八億元(港元,下同)的新館剪綵。四日之後,博物館正式向公眾開放,一天之內吸引近兩萬人次湧入打卡,場面熱鬧非常。

現代手法重畫「古埃及」
這座由愛爾蘭建築事務所Heneghan Peng Architects操刀設計的博物館,整體線條同吉薩金字塔互相呼應,三角形斜屋頂配合玻璃幕牆,加上淺色阿拉伯石材外牆,令整座建築好似用現代手法重畫了一次「古埃及」。如果由空中俯瞰,大埃及博物館就像一個嵌在沙漠邊緣的巨大幾何水晶盒,貼近金字塔排開。
走進大埃及博物館,一座高逾十一米、重達八十三噸,從開羅拉美西斯廣場搬來的拉美西斯二世(Ramesses II)的巨像矗立在入口大堂,背後是一道相當於六層樓高的大階梯,兩旁排滿近百尊法老與諸神石像,形成一條氣勢磅礡的「迎賓大道」。
最令全球考古迷引頸以待的,莫過於圖坦卡門(Tutankhamun)的寶藏。這位「少年法老」在公元前十四世紀即位,當時只得九歲,十九歲少年早逝,在位時間不足十年,卻留下了未被盜墓賊洗劫的陵墓,讓世人第一次如此具體窺見古埃及皇室的日常,他的金面具,亦成為全球最具辨識度的考古圖像之一。
佔地七千五百平方米的「圖坦卡門專館」,五千多件陪葬品,包括金面具、巫杖、戰車、寶座等,均為歷史上首次「整套出場」。展館設計模擬原始墓室環境,配備溫度及濕度控制系統,確保這些三千多年歷史的珍寶得到最佳保護。
過去一個世紀,圖坦卡門寶藏一直擠放在開羅市中心解放廣場那座一九○二年落成的舊埃及博物館(The Egyptian Museum),該館展廳陰暗,被不少學者形容「更像塞滿古董的倉庫」。遊客在玻璃櫃之間穿梭,不時聞到陳舊木櫃和布料散發出的霉味。

精心策劃「外交戰」
如今,少年法老在大埃及博物館「重生」,變成鎮館主角。埃及政府這波操作,不僅為了賺遊客約二百五十元的門票,更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外交戰」。他們要向世界證明,埃及不再是那個混亂、落後的第三世界國家,已經有能力、有技術、有資金,給予人類文明遺產最高規格的待遇。
事實上,古埃及文物極具號召力,現時走進倫敦的大英博物館(British Museum)、柏林的新博物館(Neues Museum)或是巴黎的羅浮宮(Louvre Palace),被圍得水洩不通的展品,往往都來自埃及。目前埃及官方列出的「頭號通緝名單」,主要鎖定三大流失國寶,每一件的流失過程,都充滿了殖民時代的巧取豪奪與欺詐。
作為大英博物館鎮館之寶的羅塞塔石碑(Rosetta Stone),這塊不起眼的黑色玄武岩,是解開古埃及象形文字的關鍵鑰匙,早於一七九九年拿破崙遠征埃及時發現了它,後來法軍戰敗,英國人根據《亞歷山大條約》將其作為戰利品掠走。自一八○二年起,一直為大英博物館每年吸引數百萬遊客。

而娜芙蒂蒂半身像(Nefertiti Bust ),則是擁有三千三百年歷史的彩繪胸像,展現了埃及皇后絕世容顏。德國考古學家博爾查特(Ludwig Borchardt)於一九一二年在埃及挖掘出土。有指當年為了將其運出境,博爾查特故意在清單上將其描述為「毫無價值的石膏像」,甚至用泥土掩蓋其精美彩繪,騙過了當時的埃及檢查官,如今成為柏林新博物館的王牌。
另一件埃及國寶,是現時高掛在羅浮宮展廳天花位置的丹達臘黃道帶(Dendera Zodiac)。它原本是丹達臘哈托爾神廟禮拜堂天花上的一塊圓形浮雕,刻滿古埃及理解下的星座與行星運行,被視為古代天文與宗教觀的結晶。
十九世紀二十年代,法國古董商僱用工程師遠赴埃及,動用鋸、千斤頂甚至火藥,硬生生把這整塊石製天花板從神廟頂部切割下來,再運返巴黎安裝展出。以今日的眼光看,這種破壞性極高的拆運行為,簡直接近「文化恐怖主義」,但在當時卻被當成劃時代的「考古成就」。


西方以拖字訣應對追討
面對埃及的追討,西方博物館的態度出奇一致,就是耍太極、拖字訣,以及搬出法律作擋箭牌。多年來,西方博物館界奉行一套「普世博物館」(Universal Museum)的理論。他們辯稱,這些文物屬於全人類,放在倫敦、巴黎、柏林這些國際大都會,能讓更多人看到,也更安全。
他們過去最常用的藉口是「埃及政局不穩,博物館設施落後,文物回去會被破壞或盜賣」。然而,隨着大埃及博物館的落成,這個藉口已經不攻自破。這裏有比大英博物館更先進的實驗室,比羅浮宮更嚴密的保安系統。
面對多國曖昧的態度,大埃及博物館開幕後,埃及學界和前官員立即「開火」。前古文物部長、明星考古學家哈瓦斯(Zahi Hawass)發起國際聯署,指明要英國博物館、柏林新博物館及羅浮宮交出三大標誌文物,最近更宣布目標是收集一百萬個簽名,再以此向各國政府及博物館正式施壓。

不過,被點名的西方大館都未有鬆口。英國博物館在回應傳媒查詢時強調,至今未收到埃及政府就羅塞塔石碑的正式外交要求,現任旅遊與古文物部長亦未公開要求歸還;同時強調現存已知二十九份同類多語石碑裏,有二十二件仍在埃及境內,羅塞塔石碑只是其中一員,館方只是「保管世界遺產的一部分」。
德國方面,柏林文化當局過去多次表明,娜芙蒂蒂半身像是當年合法分贓所得,沒有歸還理由;但隨着德國社會近年反思殖民歷史,不少學者和輿論開始倒向「應該歸還」一邊,認為至少應該考慮長期借展或共同管理方案。
有分析認為,國寶能否真正「回家」,考驗埃及的外交手碗,即便如此,亦恐怕要很長時間鬥爭,要等西方政治氣候變化、館長換人、社會對殖民罪責反思更深,才有可能出現一次次象徵性的讓步。

合法打劫的分贓制度
十九、二十世紀歐洲考古熱潮下,埃及、鄂圖曼帝國等地盛行一套叫partage(分贓)的制度。
由外國考古隊出錢出人挖掘,當地古物局監管,季末開一場「分貨大會」,最靚最完整的文物理論上留在原產國,剩下「次要」、「重複」的藏品,則由外國博物館運走。聽落是「文明共享」,實際卻成為殖民年代合法掠奪的黃金通道。

由於負責評估甚麼屬於「次要」文物、哪些可以帶走的人,多為法國或英國官員,造就了大量文物「骨肉分離」的奇觀。例如一副木乃伊石棺的棺蓋被分配至歐洲博物館展出,棺身卻留在開羅。
隨着民族主義高漲以及聯合國公約生效,才終止分贓行為,惟過去幾十年透過此制度散落全球的國寶,早已在當年「有文件、有印章」的合法手段下,成為歐美大館的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