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木光指靜思室的天窗能讓陽光射進,一室溫暖,很多人在這裏舉行追思會,和親人好好告別。
最後一哩路 賽馬會善寧之家院長陳木光
更新時間:11:49 2024-05-05
發佈時間:11:49 2024-05-05

有影皆雙的恩愛夫妻,珍惜仍可並肩行公園的早晨時光 ; 白頭人送黑頭人的哀傷父母,期盼能夠陪伴患腦癌的兒子並好好道別 ; 還有在死亡邊緣掙扎的他,只想在最後歲月回家一趟,飲一杯久違了的香濃奶茶。

陪伴病人走完人生最後一哩路,賽馬會善寧之家院長陳木光說,心情雖沉重,意義卻重大。

「你未必可醫好病人,但能夠讓他們在人生最後的時間感到寬慰,帶給家人安慰,就已足夠。」以自負盈虧經營的善寧之家,專為晚期病人及家庭提供寧養紓緩服務,近距離凝視死亡,醫護出身的陳木光,也有很多難過和不捨,所以自己先要學習放下。

 

七九年考入護士學校,陳木光先後在葵涌醫院及青山醫院工作,圖為他在青山醫院病房外的花園留影。
七九年考入護士學校,陳木光先後在葵涌醫院及青山醫院工作,圖為他在青山醫院病房外的花園留影。

 

訪問當天,九龍塘畢架山又發生倫常悲劇,年老照顧者涉殺死行動不便的丈夫然後自殺。類似悲劇,不時發生,要「好活」不易,人生最後一哩路,要「好死」更難。
位於沙田亞公角山路的善寧之家,背山面海,平台小花園有面牆寫着愛、寬恕和尊嚴。「愛和尊嚴,對每個人都好重要,亦好需要。」陳木光四年前出任善寧之家院長,對於這份退休後的工作,他直言既沉重,挑戰亦很大,「考慮了一個晚上,覺得有意義,就接受了。」

退休前任職醫管局新界西聯網護理總經理,主力做行政工作,來到這裏卻要一身兼數職,由撰寫報告尋求資金、改革人手和前線服務,到接聽家屬查詢電話,甚至上病房派禮物,有時都要一腳踢,「試過幫忙接聽查詢電話,對方剛巧是一個基金的CEO,了解我們的工作之後,竟主動提出資助,這是意外收穫。」他說。

 

退休前任職醫管局新界西聯網護理總經理的陳木光,不時到內地醫院講學和交流。
退休前任職醫管局新界西聯網護理總經理的陳木光,不時到內地醫院講學和交流。

 

八八年衞生界功能組別選舉前,護士界舉行討論會,陳木光是講者之一。
八八年衞生界功能組別選舉前,護士界舉行討論會,陳木光是講者之一。

 

上任即推連串改革

以自負盈虧經營的善寧之家,於二○一七年由賽馬會撥款興建,是香港首家以家庭為本的寧養中心,院舍共設三十間設備齊全的獨立病房,專為晚期病人及家庭提供寧養紓緩服務。陳木光說,最初的構想是由非資助宿位補貼資助宿位,但現實是非資助宿位入住率並不理想,故上任後他提出連串改革,首要是優化收費,包括推出月費計劃和日住全包,鼓勵家人多陪伴,達至一定時數,可以扣減收費。

以自負盈虧經營的善寧之家,於二○一七年由賽馬會撥款興建,是香港首家以家庭為本的寧養中心,院舍共設三十間設備齊全的獨立病房,專為晚期病人及家庭提供寧養紓緩服務。陳木光說,最初的構想是由非資助宿位補貼資助宿位,但現實是非資助宿位入住率並不理想,故上任後他提出連串改革,首要是優化收費,包括推出月費計劃和日住全包,鼓勵家人多陪伴,達至一定時數,可以扣減收費。

 

自負盈虧經營並不容易,善寧會上月舉行登山善行籌款活動,為善寧之家籌款。
自負盈虧經營並不容易,善寧會上月舉行登山善行籌款活動,為善寧之家籌款。

 

醫管局出身的他,又着力加強和公立醫院合作,簡化轉介病人的程序,「只要病人家屬打電話來,我們就會派外展護士到醫院探訪,評估情況,再由社工確定是否屬資助個案。」大半生從事醫護工作,陳木光深信寧養紓緩服務需求殷切,如何讓服務「被看見」,讓有能力負擔的人有選擇,讓有需求但無力負擔的人獲資助,是當務之急。
陳木光出身基層家庭,爸爸是運輸工,媽媽是家庭主婦,父母為口奔馳,六兄弟姊妹他排行第二。陳木光自小有嚴重口吃,七五年中學畢業,做過工廠散工和地盤工等,他入行做白衣天使只是偶然,「細個有口吃,考政府工幾次都滑鐵盧,很不甘心,輾轉看門診被轉介接受言語治療,因而遇到我的恩師。」

有口難言的同理心

七十年代,言語治療是新事物,治療近一年,重新學習咬字,尋回的不但是流暢表達能力,還有自信,「恩師是香港第一個言語治療師,就好似我的家人,知道我家境清貧,覺得我性格細心正面,好適合做護士,說當護士可以住宿舍,鼓勵我投考。」事實證明,這是陳木光正確的人生決定,七九年考入護士學校,其後成為精神科註冊護士,先後在葵涌醫院及青山醫院工作,之後升任新界西聯網護理總經理直至退休。

陳木光未加入善寧會前,和普羅大眾一樣,對寧養及紓緩治療認識不深,「但這幾年的親身體驗是,平均每兩個接受過服務的病人,就有一個會捐款,所以我常常勉勵前線同事,做好服務就夠,不須太擔心自負盈虧的問題。」

 

權充導遊帶不同團體參觀院舍,陳木光希望更多人可以認識寧養及紓緩服務。
權充導遊帶不同團體參觀院舍,陳木光希望更多人可以認識寧養及紓緩服務。

 

陪伴病人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可以不留遺憾,陳木光說這很重要,但不容易,要由病人最微小的心願開始。他遇過有吞嚥困難的病人想食燒鵝,買回來讓他聞一下就好;又有行動不便但堅持想回家一趟的病人,「原來好想跟兒子親身交代屋企有甚麼機關,返到屋企又第一時間叫兒子買一杯奶茶給他飲。」他說,這些再微小的要求都會被重視。

「好多晚期病人不懂表達,我們要有更多耐心,要識問點解,讓病人覺得被尊重。」少年時代慘受口吃之苦的陳木光,對此深有體會,故他招聘人手時,最重視對方待人接物的態度。「好多人覺得為病人做的決定是最好,但其實未必,多點同理心,可能的話讓病人自己選擇就好。」生死不由人,但在最後的時光,擁有話語權,也許才是真正幸福。

「生老病死無可避免,見到好多人到人生最後一刻有好多後悔,埋怨自己無在健康的時候對太太好一點,到臥在病榻要另一半照顧,十分內疚。」人生無常,在這裏看到最多悲歡離合,早逝的生命尤其沉重,曾遇四十出頭的男病人,三個子女最細只有五歲。

「我問小朋友有甚麼想和爸爸講,他說希望向爸爸說『唔好咁早走』。」男病人住了十七日便撒手塵寰,陳木光表示,院方第一時間派社工跟進,又邀請年輕媽媽和孩子回院舍做義工,與他們緊密聯絡,陪伴傷心的家人走過艱難的一段路。還有白頭人送黑頭人的痛,院方過去就曾開綠燈,安排兩老一同入住病房,只為讓傷心父母在兒子最後的時間,陪伴在側好好告別。

計劃擴展寧養服務

令他特別難忘的,是一對有影皆雙的恩愛夫妻,「原本在護老院住的公公和婆婆好恩愛,因為公公病情惡化,不想入住醫院被逼與愛妻分離,他倆無兒女,但有一個非常孝順的姪女,安排兩老入住這裏,每朝十點會見到他倆在小花園散步,有影皆雙,成為這裏的美談。」住了四十七日,公公走了,剩下婆婆孤身一人,但陳木光說婆婆離開時的說話讓他釋懷,「婆婆說在這裏是她人生最快樂的日子,她答應過公公,一定會好好生活下去。」

「你未必可醫好病人,但能夠讓他們在人生最後的時間感到寬慰,帶給家人安慰,就已足夠。」隨着人口老化,陳木光正計劃擴展寧養服務,包括和安老院舍合作,為院舍員工提供訓練,並協助護老院設正規房間,讓晚期病人入住。

總是近距離面對死亡,陳木光跟同樣做醫護出身的太太,一早立了遺囑,為身後事做好準備,「子女早已長大成人,現時最重要是定期體檢保持健康。」

 

'你未必可醫好病人,但能夠讓他們在人生最後的時間感到寬慰, 帶給家人安慰,就已足夠。'
'你未必可醫好病人,但能夠讓他們在人生最後的時間感到寬慰, 帶給家人安慰,就已足夠。'

 

「好死」很奢侈

善終是人生最後的福氣,但這福氣對香港人來說,卻有點奢侈。公營紓緩病床現時共有約三百五十張,專科醫生不足三十個,相對於死亡人口是杯水車薪。以自負盈虧方式經營的寧養院共有三間,除了「賽馬會善寧之家」,「靈實司務道寧養院」及「賽馬會癌定康復中心」均提供包括住院及家居照顧服務。

早年稱為「善終服務」的紓緩治療與寧養服務,是為危重或嚴重疾病患者提供治療護理,服務在八十年代逐步發展,於八六年成立的「善終服務會」(善寧會前身)創辦「白普理寧養中心」,是香港第一間獨立提供寧養服務的醫院,又成立首支家庭護理團隊,多年來積極推動寧養紓緩服務。

推行這種前瞻性服務初時,市民仍不認識紓緩治療,部分更誤以為是消極方案,或是臨終的最後選擇,但紓緩治療與積極治療其實可共同進行。

 

陳木光常走進病房,了解病人和家屬需要,因為他很珍惜陪伴病人和家屬走過的每一段路。
陳木光常走進病房,了解病人和家屬需要,因為他很珍惜陪伴病人和家屬走過的每一段路。